文 | 张洁
大过年的,燕子和母亲李大婶吵了一架,这母女俩平常关系最好,争吵也最多,尽管她们之间的口水战起初都是源于好意和不领情。
过了初三,李大婶就要为燕子外出打工收拾行囊,眼瞅着儿子、儿媳一家出去串门,为了避免儿子一家不高兴,李大婶下午趁着空档从抽屉里取出来一沓钱,点了点,16张红色百元大钞,赶紧递到正躺在热乎炕上玩手机的燕子手中。哪知燕子不经意地瞟了一眼,又继续玩手机,这让李大婶拿着红包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。
“你先收好,千万别让你弟弟他们看见。”李大婶一边把钱塞过来,一边叮嘱燕子抓紧行动。
燕子平时就最受不了母亲这种“老子怕儿子”的胆小做派,更何况那是全心全力为了弟弟一家的亲人啊!现在过节了,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母亲多年前就给儿子全款购置新房子,现在两个老人每天也不舍得闲着,一年到头辛苦劳动的钱全部都给了儿子一家,平常她这个做女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块儿八毛的自己也不愿跟他们计较,农村哪个老的不重男轻女呢?可她受不了,过节了,故意当她面做成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,怎么,权拿她当傻子呢?
她转过头,那是一张跟李大婶眉眼相似、青春却正在逝去的精致面孔,燕子鼻子里冷哼一声,表情的温度有些下降,她盯着李大婶看了一会儿,最后不满地从嘴巴里冒了句:“看见就看见,还怕他们不成!”
李大婶被燕子盯得心窝子疼了一下,听了这句话,她顿时血压有些飙升,但她还是强忍着怒气,轻声嘟囔了句:“你这孩子,(偏)向你,你还不领情!”还要在啰嗦两句,好巧不巧,燕子的大侄女,也是弟弟第一个孩子,今年刚上小学五年级的贝贝悄悄推开门,探着小脑袋瞧屋里动静。
小丫头怎么没跟着去出门啊?李大婶虽然疑惑,更担心贝贝回头给儿子一家传话,干脆不再遮掩,把钱搁炕上,转身就去厨房忙活晚饭,留给女儿一句话:“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一个女孩子家,你还是占便宜嘞!”
燕子的火气蹭蹭地往脑门上冲,她扔下手机,身子坐正,嗷嗷地冲着厨房喊:“我占什么便宜了我?”
李大婶几乎窜出厨房,两只湿漉漉的手掐着一把刚择好的芹菜,围裙上还沾着切得星星点点的菜叶,在气势上她也不相上下:“我给你养大了孩子,让你们娘俩住在这个家里,每年过年让你弟弟一家五口挤老家里一个大通炕,你说你算不算占便宜?!”
这一句话真是把燕子的心给剁碎了:“到头来,我还是个外人啊!你帮我带大孩子,我心里感激,十几年了,我哪年不是任劳任怨地回来帮你们干活?我是皮痒了还是闲得慌?农村活谁不知道既多又累,你看看,咱们家一到农忙季节,离家二十里路上班的儿子从来都是甩手掌柜,反而远在千里外的闺女每次都要请假回来帮你们忙活?前年夏天收麦子,我为什么挨骂?就因为让你打电话给你宝贝儿子说说,让他请假回来干活,让你给我骂的站在大街上哭,周边邻居都看不下去了!再说说过年过节,哪年我不是大包小包往家里拎!你儿子呢,我让他花一分钱买东西,就跟割他身上的肉似的,可他银行存款20多万啊,我呢,拼死拼活这些年,一分存款没留下!”
李大婶听了,气得浑身发抖,抄着芹菜就要上来打。燕子固执着也不躲闪。
其实李大婶也只是做样子看,她怎么忍心真打孩子?女儿、儿子,手心手背都是肉,哪个她不是真心疼、真心爱?可是人啊,或多或少都有私心,一碗水捧手里,能真正端平吗?这些年,为了这些个不争气的子女,她什么委屈没受过?什么罪没遭过?什么苦日子没熬过?为了外孙,她自己连亲孙子都顾不上看,就为这她整天得看儿媳妇那拉长的脸色。她说过一句怨言吗?没有,她不敢说,也不愿说。可到头来,谁理解自己难处呢?
李大婶越想,心里越荒凉,最后她干脆把芹菜扔地上,自己坐炕前的条凳上干抹眼泪。
燕子见状,也不再争执,她转而冲门口的孩子大声喊道:“半天了,你杵门口干什么?!”说完,“扑通”跳下炕,把门口吓得一动不敢动的贝贝拉进门来,自己则外套没穿就冲出大门外,把自己锁车里,任由自己趴在汽车方向盘上嗷嗷大哭。
今年快四十岁了,父母也不容易,家人之间不因一句话伤和气,大道理燕子都懂,可是,一到生活实际,真是尽无不言,又一言难尽啊!
燕子一边哭,一边摇头,往事历历在目,而今,自己的孩子都十七岁了!时间可真快啊,回想起来,那一桩桩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似的,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啊,可事实呢,她禁不住苦笑了一笑,头发早就白了一大片,每年过年自己总得染上一次来遮遮盖盖。
那时候自己刚过结婚年龄吧,可能还不到21周岁生日,通过网恋,跟一个总共见面不过几回、带着金边眼镜看着很斯文的男人领了结婚证。没想到结婚之后的柴米油盐,才揭开了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。每次有事“商量”不妥,男人总是拳脚相向,不到半年就因双方个性不和而闹离婚。要命的是,离婚了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快五个月了:打掉吧,总算是个小生命;不打,往后余生可能就得拴这个孩子身上了。
那真是一段艰难决定的日子,对一个两手空空,没有任何心理准备、可能心性上还是女孩的女人来说,更是难啊。最终她什么都没要,甚至一分钱孩子的抚养费都没有争取,就把孩子生下来。
唯一赞同燕子这个“愚蠢决定”的,还有她最善良的老父亲,从小到大,无论对错,他总是站在女儿这一边,尊重女儿的意愿,可他在家中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和决定权。为女儿争取留下孩子,可能也是这个善良且老实的庄稼汉,此生唯一一次挺起腰杆、在这个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一次。但他不知道,也自始至终弄不明白,这个本意是为着女儿好过的决定,日后竟会成为其他家庭成员拿来攻击女儿的一把剁骨刀,也把他的心剁得七零八碎。
没有胜负结果,但李大婶一家每个人的心上,仿佛都加了一道伤口。家人们还像往常那样,吃饭,说话,却少了一种热乎劲。随着春节七天的假期结束,这场战争表面看似乎结束了,又似乎还在继续。
燕子,那个自小就独立与长空搏击,追求自由,傲视一切、争强好胜的燕子,又回大城市工作了。只不过,这次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,在一排排冰冷无情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面前,陪同这个瘦弱而坚韧、熬过半生风雨的女人一同来的,还有她一米八几大高个的儿子。
驱车到租住的楼下,收拾妥当,燕子喊儿子下楼,她要带这个自小聚少离多的大男孩,十七岁的儿子去逛逛这座大城市的夜景,这个城市自己在这里打拼这么久了,陪孩子看看这美丽的夜景,可能还是头一回吧。
在漫漫黑夜热情闪烁的霓虹灯下,略带星光的天空竟纷纷扬扬撒起了洁白的雪花。路灯在雪地上映照着娘俩挺括拉长的身影,燕子抬头,略带欣慰地看看身边的儿子,感到无尽的希望。谁说那看不见的远方,就不会蕴藏着无限未来呢?话又说过来,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呢?一家人,打断血脉还连着筋,未来的时光,或许会慢慢愈合这家人的心口的意难平吧!
作者简介:张洁,山东高密人,现就职于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济南市分公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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